CHINESE OVERSEA LITERATURE

返乡

经常有人问我是哪里人?我总是说“四海为家”。要说我是江西人吧,我这一生只在 10 岁前在江西生活过。我就像一根浮萍,一直都在飘泊,小时候在外婆家生活,但外婆吴家那本一寸多厚的家谱里找不到我的名字;继父萧家的家谱里因为我没有萧家的血统,也不会有我的名字;生父家吧,自我出生 40 天,父亲被日本飞机炸死后,便无人过问。我悄悄地来到这个世界,将来也会悄悄地走,不会带走一片浮云。但归根结底,还是有根的,我的根在中国。我想起温家宝引用的一句话“无论你走得多么远,你的心总和我连在一起,无论黄昏时树的影子有多么长,它总是和树根连在一起。”

最近,我总觉得有些事该办理一下了,有几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该去探望了,否则就来不及了;祖辈的墓该去扫扫了;老家那些小辈们生活怎样了?总有些牵挂。 2010 年 10 月下旬,我决心回一趟江西萍乡,但路该怎么走,我全然不知,好在有弟弟当向导,顺利地回到了老家,乡下今非昔比,普遍都是二到四层的大楼房,我探望 97 岁的舅妈后,又去 92 岁的二姨娘家,她很健旺,滔滔不绝地跟我讲了一天一夜,对那些陈年往事如数家珍,还有老家几十口没见过面的晚辈都来相会,他们带我去看萧家老宅,已残破不堪,且无人居住。小时感觉这个大门很大,怎么现在看来这么小?这里勾起我儿时最早的记忆:那是 1942 或 1943 年间,我四,五岁时,听说日本人要来,外婆把我交给母亲,大家只得分头逃难,一天,鬼子进村了,大家纷纷往山上逃,母亲拉着我,但表妹的妈带着一群孩子仓惶逃跑时,却把坐在这个大门口的一岁多的小表妹忘了,我们逃到了一座很高的山上,上面还有一个湖,由于我才从外婆家来,环境不熟悉,再加上惊吓,肚子又饿,我就大哭不止,这时,满山的逃难者纷纷要求把我掐死,或扔到湖里淹死,我却死不停哭,老乡们愤怒了,为了大家的安全,叫妈妈下狠心,(当时好多孩子被闷死)妈妈把我抱到湖边,怎么都下不了手,来回好几次,究竟那时才我一个孩子。后来不知是谁搞来一碗鸡蛋饭,才把我哄好。不知怎么继父却被日本鬼子抓去当挑夫,他一介书生挑不动就把他打得昏死在路边,几天后,鬼子走了,家里乱七八糟,锅里碗里都是屎。后来父亲满身是伤回来了。当我跟随母亲外出走在路上时,还有几个老乡指着我说:“就是这个戴斗笠的细妹子,差一点满山的人都死在她的手里······”。正担心小表妹,她却还活着,只是全身像个黑人,这次,我还去看望了表妹,她已儿孙满堂,她家买了两座能开采一百多年的石山,雇佣了二十多个工人每天开山不止,生产铁路上的基石,供不应求。

我买好纸钱蜡烛和鞭炮,亲戚备好酒菜,山上茂盛的野竹条把路都挡了,年青人手持镰刀砍出一条路,我们来到十几座祖坟前祭拜,我感谢母亲给了我生命,感谢继父培养教育了我,我最受不了的是来到恩重如山的外婆的墓前,还没跪拜早已泣不成声。来到三姨墓前,感谢她在我小时候把我抱大;在二姨父墓前,很为他的后半生难过,他是黄埔军校第五期学员,抗日主力,后来是傅作义下面的团长,解放后不顾傅作义的一再挽留,执意要解甲归田,带着六个儿女回到乡下,文革中被红卫兵活活打死;他的旁边埋葬着他的大儿子——比我小一岁的表弟,二姨父那时南征北战,把大儿子留在外婆家,我们一起玩耍,表弟很调皮,为此,表弟一生都在内疚,自责小时不该欺负我,我却一生都在牵挂着他, 2009 年他瘫痪在床时还说有许多话要对我讲,就在这一年他去世了。如今,一方小小的坟墓把我们隔开,他在里边我在外边,我回来太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