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INESE OVERSEA LITERATURE

无奈的离别

人生有许多无奈:有出生的无奈,长大的无奈,衰老的无奈和死亡的无奈等等。我在蒙特利尔就目睹了一场难忘的,刻骨铭心的无奈的离别。

2000 年 4 月,我来到蒙特利尔的第一天,茜就来女儿家好几次,女儿向我介绍:茜和她先生良是他们的好朋友,最初的相识是因为两家的孩子上的是同一个欢迎班,后来进的又是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,课后,两家大人都带着孩子到公园里玩,孩子们玩得很开心,大人们聊得很投机,逐渐地交往越来越多,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。良一家为人忠厚,热情,心地善良,与人接触总是替别人着想,遇到比他强的人从不嫉妒,他会为你由衷地高兴;遇到比他差的人绝不会歧视,他会替你出主意想办法走出困境。良并不是帅哥,长得也比较瘦小,但靠他的人格魅力赢得了不少朋友,而且,友情都能保持始终。

良是 1997 年来到蒙特利尔的,在此之前,曾在加拿大别的城市攻了两年农业博士,后来他知道即使学出来了在加拿大也很难找到工作,于是他来到蒙特利尔改学会计,同时把老婆孩子从北京接来团聚。四年的学业完成后,又通过了会计师的资格考试,还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, 2005 年着手买房子,在靠近地铁处看中了一套房子并签订了合同,正当一家人憧憬在未来美好的生活时, 2006 年良突然病倒了,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,一点准备都没有,束手无策的茜慌忙打来电话问我们该怎么办?女婿赶紧开车把良送进了医院,良自己也不曾想过他的病情有多么严重,经常走到医院的窗前,久久地凝视着外面明媚的阳光,花草树木,他太爱这一切了,恨不得赶紧出院投入其中,一再说等我出院后我要好好地答谢你们这些朋友。但情况并不妙,他的病情日趋恶化,最后查出来竟是肝癌,一切都为时过晚,茜哀求医生能不能将她的器官换给良,但医生遥遥头。最后几天,女儿和女婿整夜都守护在良的身旁,伤心欲绝地目睹了良与生命离别的整个过程。良不甘心还没满 40 岁就这样走掉,他还有太多太多的未了心愿:他有年迈的父母需要他奉养,他深知在四川农村的父母把他供到大学毕业是多么不易,同时,过去艰苦的生活也给他的健康埋下了隐患。他是个孝子,无论生活有多么紧张,每年他都要寄一笔钱回去,后来到了北京,出了国,还总是长时间与父母通电话,他每时每刻都在牵挂着他们;还有他心爱的妻子,他还没有爱够,他总是说茜是最适合他的人了;他还有个可爱的儿子需要他抚养······这一切,他怎么放得下?真是死不瞑目。茜撕心裂肺地与良告别,在场的人无不伤心落泪。茜深知良的心事,于是趴在良的耳边说:“放心吧!我会给你父母寄钱的。”良才闭上了眼睛。

女儿女婿参加了良的追悼会并在会上发了言,有一百多人参会,大家回顾了他短暂的一生,人人都在抽泣。茜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个现实,回到家里,看到他的碗还在碗架上摆着;牙刷还在杯子里放着;刮胡刀仍在小筐子里躺着······这屋子里到处是他的影子,到处是他的声音,到处是他的气息,怎么也挥之不去。茜怎么能忘记?又怎么舍得把这一切丢弃?陪伴她十多年的丈夫就这样走了,这时她才深深地体会到良对她是多么重要,感到自己有太多的遗憾,太多的后悔,太多的内疚;儿子无奈失去父亲,小时候经常把他骑在脖子上的父亲再也不能带他去钓鱼,骑车,郊游,游泳,滑冰和嬉戏了。一下子沉默了许多,也成熟了许多,他理想的家,他设计的房间也随着父亲的去世而付之东流了。

茜接下来的日子更是难熬,尤其是节假日,更是凄凉,大年三十给良的父母打电话时,还未说话却早已哽咽,年迈的父母更是痛不欲生。茜说:“无法死去的就这么活着,无法快乐的就这么痛苦,无法忘记的就这么回忆,回忆是颗粒,满满地装满我的口袋,一粒粒的甜酸苦辣,让我独自品尝”。她夜夜无眠,爬起来站在窗前,仰望天空,看到月亮和星星,都在寻找良是否在里面?现在过得好吗?她说:“你在天上,我在地上,我们为什么会相距那么遥远?既不可望更不可及?”

茜无论如何也排解不了心中的痛苦和郁闷,她有满腹的话要对良讲,她于是在文学城上以草溪为名的博客上写了 150 多篇诗和散文的“生死日记”,我含泪读了几个晚上,心都碎了,我非常能理解茜,就连我们都不敢触及这个痛处。我们希望茜和家人尽快地从悲痛中走出来。